到了午饭的点，卢比杨从黄册库翻完书走了回来，又赶上了朱聿键吃饭的时候。
桌上的海椒炒肉还是昨晚的那碗，只是少了一小半，看着进度还得再吃几天。因为是午饭，朱聿键另加了一小碟咸菜——整个桌上最奢侈的东西就是那碗冰镇酸梅汤了，那是早晨开会的时候请诸位大臣们喝的东西。
冬天议事上热茶，夏天议事上冷饮，建朝之初就是这么干的。虽然朱聿键自己省着吃，但他也不会在诸位大臣面前表现出自己在“省钱”的样子。毕竟皇家的阔绰本身就是繁荣的象征，大夏天的连碗冷饮都不上那大臣们肯定得一边流着汗一边在心里骂着：“破锅药丸”。
为了自己也能在晨会以后喝上一点，朱聿键悄咪咪地趁着帮厨的侍女不在的时候，从摆在一旁的铜壶里头倒了两大勺水出来——不多不少正好两大勺，这是他这几天试出来的配方。既不会让诸位臣工们觉得这酸梅汤淡了，自己又能存着一点留到下午喝。
朱聿键偷税地用小勺一口一口抿着酸梅汤，一边喝一边咂着嘴：“啊，好喝，真好喝。想当年在坐牢的时候哪喝过这么好的东西，也就那几年当唐王的时候喝过几次。别的时候别说这酸梅汤了，水都是馊的啊！现在总算能吃上干干净净的饱饭，一碗吃不够还能添饭。诶呀，当皇帝就是好啊，怪不得都想当皇帝。”
说着，他又用小勺舀起一小口汤，抿了一口：“这酸梅汤啊，就是要喝锅底剩下来的那一点。他们喝上头的都淡得很，就这锅底的最浓。诶？还有几个酸梅？赚了赚了。”
砸了砸嘴，他发现味道不太对：“不行，锅底的浓过头了，喝着浪费。我还得再兑点水，这样能喝到晚上。”
说罢，他站起身拿起水壶就准备给自己的锅底酸梅汤再掺点水。。
“陛下，你这是在干嘛?”
“兑水啊，太浓了喝着不浪费？”朱聿键举着水壶连看也不看，便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句。等过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门口，望见了呆立在那的卢比杨。
“陛下！你太惨了！”说罢，卢比杨向着不远处的孝陵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祖爷啊！我们对不起你老人家啊！竟然害得今上喝点酸梅汤都得省着，臣等实在是有愧于大明啊！”
“我不是，我就是省惯了，我一直都这样...”
“太祖爷啊！让陛下惨成这样，实在是臣的失职啊！”
“行了行了，你起来，我不兑水还不行吗？你再跟太祖爷磕头万一他托梦怎么办？”
“陛下你真不兑水了？”
“你人就在这，我兑水不兑水你看不见？”
“那陛下你还得吃点好的。”
“行行，我吃点好的，晚上正常四菜一汤行了吧？”
“唉，陛下知道爱惜自己就好。”见朱聿键答应不再吃这些东西了，卢比杨总算是站起了身：“您整天吃这海椒，也不怕上火啊！”
“没事，我体质好，前些年我还在牢里头关着的时候哪管上火不上火?那边送什么饭我就吃什么呗。有的吃就不错了，哪管什么荤素。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哪有上火这种事情。说到底啊，这身子骨得练。我的肠胃早就练得和铁石一般，寻常的饮食根本奈何我不得，哪像那些娇弱的宗室那样，没得蜜水喝就跟天塌了似的。行了，吃好点我也舒服一点，没什么不好，毕竟我也不是爱没事找罪受的人。说吧，你去玄武湖这一上午都看到什么了？”
“我今天一上午就翻了一个县的黄册，是万历年的。”说着，卢比杨长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你看到什么了？”
“根据黄册显示，扬州兴化县，全县三万九千八百二十二户，有三千七百八十二户全都是百岁以上的人瑞！夫妻两个连带着四五个儿女全都有一百多岁！更有甚者全家都超过了一百八十岁,再不管就要修成人精了！陛下，照这样下去，没过几年扬州怕是要全体成仙了啊！正好，仙气这么浓，我们在南京城也能沾沾光。”
“这都什么鬼玩意？黄册里头真这么写的？”
“陛下，千真万确！那黄册确实是这么写的。”
“他们这么写是图个什么啊？”
“年纪这么大的人朝廷是不收税的，连徭役也没有，那些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就把田地全都挂到这些人家身上，就算销户了也不动，所以这些田压根就不交税。一个人做了，其他人就纷纷效仿，这就搞出来一大堆全家摞起来将近一千岁的破事。陛下，这简直是令人发指，丧心病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