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就一直在北京城里。我和一些故臣前去求李自成厚葬吾皇，他同意了，但绝大多数人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后来清廷入了城，他们打着给皇帝报仇的旗号，我就在那个时候拿出了历书，想重新回到钦天监完成未竟的事业。现在历书已经编成，多尔衮早先几乎要同意我了——虽然他一直不喜欢我这个人，但他这个人是非分明，不会怠慢知识。呵，死在这么个人的手上，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至少我的书保住了，只要这本《时宪历》能推行出去，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那正好，你写你的历书，我写我的文章。咱哥俩就当是住客栈吧，住一天算一天。等什么时候鞑子的耐性给我们磨光了，估计就得推到菜市口去了。”
“书？什么书？”
袁继咸刚要说，便听见门外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便对汤若望说道：“你且看就知道了。”
铁链晃荡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一个重物在地上被拖行——不多时，几个狱卒拖着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从门口路过。
“五十五。”袁继咸念了一句，在一旁的墙上刻下了第十一个正字。
“你这记什么呢？记死人？”
“是啊，我在统计这里死了多少人。我进来二十天，平均每一天都会死三个人。”
“这...这不是刑部的大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全北京的犯人有一大半都在这里，你说多不多。”
“我记得北京有五城御史司的城立监狱，干嘛要把他们塞到刑部大牢来？”
“唉...这就是我在研究的问题了。刑部大牢现在还在维持着大明朝的旧例，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旧例还会继续延续下去。我想管中窥豹，从这个北京城最阴暗的角落里头观察一下众生百相。或许能见微知著，知晓一些大明朝衰落的原因吧。我向狱卒打听过这个问题，因为多尔衮打过招呼要特别关照我，他们也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全北京的犯人全都关到这里来了？”
“因为...我猜猜，他们想吃拿卡要？”
“没想到你这个洋人还挺会来事——没错，他们之所以喜欢把人折腾到刑部大牢里头来，就是为了在这些囚犯身上榨一点油水。在北京城要是有人犯了罪，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那犯人立刻便会被送到这天牢里头来。一旦入了天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卸手脚再说，然后直接关进‘老监’。”
“老监？那是什么？”
“这是天牢的黑话，就是以前重刑犯才会关押的牢房，和我们这不在一个区。那里头昏天黑地，终日见不得阳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房里头，简直苦不堪言。”
“他们...他们这么作孽就为了钱？”
“不为了钱还为了什么。只要进了天牢，他们就会对每个人盘剥一番。”
“要是实在不出钱呢？”
“简单，谁不出钱就把谁锁在尿缸边上，锁人的链子那是相当的有讲究——既不勒死你，又不让你站着，更不让你坐，只能半弓着身子把脑袋凑在尿缸旁边，忍着几十个人时不时在脑袋边上撒尿的苦楚。一般人都受不了，当场就给了钱...等下，来人了，你且看吧，给了钱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