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卿事寮和太史寮...”朱聿键把朱由检方才说的默念了一遍。这两个词对他来说算是熟悉又陌生——不只是他，这对天下所有读书人来说都是熟悉又陌生的。
卿事寮和太史寮存在于周礼以及各种儒家典籍上，是天下人耳熟能详的名词。但它们并不是近来的政治制度，它是两千七百年前的西周最高权力机构。
两千七百年，也就是公元前一千多年。那时候罗马连王政时代还没开始，希腊也尚在襁褓之中，就连日本人放开胆子写出来的“阙史八代”也没敢把神武天皇追溯到那么远。所以王政复古，莫过于复兴西周早期的卿事寮和太史寮了。
卿事寮，是周王畿内的职官，它的领袖是实权三公，历任此职的有姜太公、周公。三公有指导、辅佐、监护天子的责任——这就不仅仅是相权那么简单了。相，最高也只是天子宾客，对天子职权只是代理。而三公则是天子之师，可以直接从近乎平行的位置去干涉天子之权。
想到这，朱聿键打了个冷战——太祖皇帝当年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立相，不可以把政权外包出去。现在要是真重建了卿事寮，太祖皇帝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打起王八拳来。
朱聿键朝着远处的孝陵瞥了一眼。他只觉得孝陵上隐隐有黑气在升腾。
撇开这个“大逆不道”的卿事寮来看，朱聿键更好奇的是朱由检为什么要提“太史寮”。
太史寮是一个非常有中国特色的机构。其领袖“太史”并不是政事官，更不是神官，而是一种近乎与二者混合的“神职史官”。
太史寮本质上是天子的秘书机构。但实际上，太史寮兼有神职属性，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普世宗教”的“教廷”。而太史，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由天子直接任免的教宗，其职权除了不能凌驾于天子之上以外，对诸侯的影响力甚至要远超过现在的天主教廷。
中国没有国教。但如果把太史寮的神职史官视作“普世宗教”，那么这个这个宗教的教义无疑就是“周礼”——孔子要克己复“礼”的那个“周礼”。
“周礼”，是一个极为庞杂的概念。不只包括典章礼仪，还包括天下人的行为规范，以及话语体系。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说的就是《诗经》的话语体系。因为按照周礼的规范，诸侯国之间的盟誓、条约，乃至君臣对话，都必须要引喻《诗经》。
如果不学诗经，那么出游四方时就“不能专对”，就会“引喻失义”，连话都不会说。
然而这只是周礼由内而外对臣属的精神洗礼。周礼另有由外而内的，针对诸侯国的危机预警及干预措施——这个任务主要就是由太史寮来执行。
太史寮会向各大诸侯国派驻史官。这些史官虽然分散在天下各处，但他们并不对其国君效忠。管辖这些史官的依旧是太史寮——换而言之，各地史官其实是天子打入各诸侯国的一根楔子，他们只对天子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