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再没有什么喊叫之声。
板仓重新回到了正殿，坐在上方的已经换了个人。
这一位，并没有像绍仁一样吵闹。他端坐在幕帘之后，和板仓隔着一层纱。
那人像尊佛似得一动不动，隔着一层纱也看不清面目。
不过，就算把纱拿掉也是一样——
坐在上头的，是已经退位的后水尾天皇，绍仁的父亲。虽然他是近百年以来反抗幕府最激烈的天皇，但“喜怒不形于色”是天皇的基本功。
他这辈子在众人面前只发了一次怒，便是当年德川家光派其乳母春日局来觐见他的那次。
派一个女子来觐见也就罢了，竟然派了一个乳母。他只好捏着鼻子给了她“春日局”的封号，让她有了官身后再来觐见。
饶是如此，他依旧在觐见时因为德川家的无理要求愤然离席，终究还是没忍住。
要说给德川家带来的麻烦，他可比绍仁大多了。
绍仁不过是在院子里舞枪弄棒而已，板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给他兜住了。他就算再锋芒毕露，对幕府也没有多大影响。实际上，幕府可能都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板仓极少往上报告。
但他老爹后水尾天皇却是正儿八经的行动派。为了解决财政困难，他直接违背幕府的规制向僧人派发紫衣。
后水尾天皇还和他老爹关系不好，恰巧他老爹被德川家摄政了。
于是他给他老爹起了个“后阳成天皇”的谥号——“前”阳成天皇，876年即位，因为行事荒诞被废，藤原氏开始以关白的身份摄政。
同时讽刺德川氏和自家老爹也就算了，他还特地在生前留下遗书，要求把自己的谥号定为“后水尾”——
“前”水尾天皇，或者说清和天皇，是清和源氏的祖宗，是源赖朝的祖宗，也是德川氏的祖宗。
同时，清和天皇还是阳成天皇他爹。
这种公然宣称“我爹是我儿！”、“德川孙贼！我是你祖宗！”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德川家光。
然后，他就变成太上皇了。
也幸亏德川氏早有准备，规定天皇必须要选用中国有先例的褒义年号。要不然后水尾天皇恐怕不光要在谥号上吐槽，还要在年号上吐槽，用“建安”之类的年号来讽刺德川。
不过槽都吐完了，心里头也舒服了，后水尾倒也就干脆地退位，毫无留念把天皇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兴子，专心造人。
绍仁，就是这时候造出来的。
解决了男系天皇的继承问题，作为工具天皇的兴子也就让出了大位，让自己的弟弟顶上。
板仓对天皇家的这些小九九一清二楚。现在的后水尾天皇虽然表面上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但实际上恐怕是乐开了花。
知道绍仁在冲着德川赖宣射箭，他说不定都开心得拍起了肚皮，甚至想吟诗一首。
不过高兴归高兴。他再乐也只能关起门来乐，在板仓面前还是得摆出“天皇陛下”的派头来。
派头，是他这位“天皇陛下”仅剩的东西了。公家和武家逢场作戏，就这么演了一千年。武家像走马灯似的换，天皇一家倒是像个不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