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王爷是不会不懂的。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我大明的俸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光吃俸禄的清官——您看海刚峰。海刚峰是大清官吧?他一样收冰敬炭敬,有一点额外的收入。这就这样,海刚峰依旧是两袖清风,吃不好穿不好。所以不是当官的都贪,是不贪就活不下去啊。”
“哦?那钱阁老的意思是,这天下没有能免俗的官?”朱由检慢慢扬起了眉。
“是官都得沾上一点。海刚峰都不能免俗,更何况我们这些俗人不是?”钱谦益一摊手。
“哦~~那你是承认了是吧?”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钱阁老不打自招,朱某佩服。”
“承认什么?招了什么?”
“承认你自己贪墨了银子啊。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肯定贪了吧?回头劳烦您老去找锦衣卫报个数,说说您老到底怎么个‘不能免俗’。”
“可天下...”
“天下人怎么样我不管,我爱查谁就查谁,我说查你就查你,你奈我何?”朱由检抱着臂望着他。
钱谦益愣了一会,叹了口气:“那既然王爷要拿钱某人开刀,那钱某人束手就擒好了。只是钱某人有一爱女,还请王爷给我那还没出襁褓的女儿留点嫁妆。”
说罢,钱谦益立时起身,撩开衣袍屈膝便要拜。
朱由检使了个眼色,候在门口的邵纲三两步窜上来扶住了钱谦益。
“阁老误会了,戏言而已,戏言而已。来来,坐坐坐,我们把话讲完。”朱由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拙劣的演技,反正大家都是在演戏。
钱谦益又拜谢一次,坐了下来。
“王爷不打算追查钱某?”
“钱阁老是国家栋梁,朝廷不会干自毁长城的事情。只是嘛~你看,我们都是熟人了,熟人之间解决问题有熟人的办法。可万一~”
他眼珠子一转:“万一有个海刚峰似的人物,硬是要把大明收不上税的问题归咎到文武百官的贪腐问题上,那可如何是好?”
“钱某人觉得...不会有这种不识相的人。海刚峰是一柄宝剑,可宝剑不会自己劈人,得有个‘执剑人’才行。若是没有这执剑人,那可就没有‘宝剑锋从磨砺出’喽,直接磨成针。丢进水里头,一点水花都溅不出来。难道,王爷要当这个‘执剑人’?”
“不不不。我这人嘛,向来是以德服人,不喜欢见血。我倒是有个提议,让各位不必收‘孝敬钱’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哦?王爷的意思是...”钱谦益睁大了眼睛。
“发养廉银。”
“哦?当真?”钱谦益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真,但是前提是——火耗归公。”
“嗯...”钱谦益的眼神又暗淡了几分。
发养廉银是假,火耗归公才是真。
这提议打从一开始就让钱谦益浑身不自在,因为朱由检根本就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火耗归公”四字一出,他就知道朱由检的意思了。
所谓“火耗”,就是补全重铸碎银中的损耗为名,征收的一种独立于正税之外的附加税。
“火耗”的到来早有预言。黄宗羲早就对此做了总结——这叫积重难返。火耗诞生于一条鞭法,一条鞭法为了解决苛捐杂税合并了税项,而且但收银子。这初衷是好的,但这却给“火耗”流出了利润空间。
这不能怪一条鞭法,因为苛捐杂税无论如何都是积重难返的,“火耗”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由头。
火耗无疑是不合法的,但这却没有让征税人有丝毫的忌惮。反而因为没有明文规定而加倍征收,一两银子征一钱都算少的,征五钱是常态,征到九钱乃至比原税更多都不是不可能。
这笔钱全都落入了各级官府的手中,成为他们灰色收入的最主要来源——这等于让他们直接分了朝廷一半的税收。
朝廷要拿火耗开刀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钱谦益心知肚明。但谁都可以拿火耗开刀,朱由检拿火耗开刀这就让钱谦益不明白了。
“王爷,朝廷马上就没有火耗了啊。你不是要推行银币么?推行了银币,银子就不需重铸了,到时候火耗也就荡然无存。”
“是荡然无存没错——所以钱阁老哟,你们这些吃火耗的人,会让我推行银币么?”
“咳咳...王爷。”钱谦益咳嗽了一声:“黄宗羲也说了,这是积重难返。你砍掉火耗的名头,照样会有人征收别的税。除非...嗯?”钱谦益忽然眼前一亮,他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