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重庆。
一大清早，马巡抚就带着人到了秦太保下榻的府邸——本来他不想大清早就打扰一个老太太的安睡，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一张明黄色锦帛摊到了秦太保的面前，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秦太保一见这信就清醒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不用说，这就是张献忠写给刘进忠的那道圣旨。
“太保啊，你看这个...这到底是...”
“呵...孙儿啊，给奶奶倒杯茶来，奶奶要漱漱口。”
“哦，好。”站在外头的马万年立时便从身旁的仆役手里接过了茶杯茶壶，递到了秦太保手里。
还没来得及洗漱的秦太保用茶水草草漱了口，又拿起“圣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默默地把那锦帛放了下来。
“马巡抚，你信不信？”
“信？信他的怕不是傻子呦，张献忠再胡来也没胡来到这种地步吧？那刘进忠骗我们说他要诈鞑子进来，然后关门打狗。简直是放屁！他怕不是要把我们卖给鞑子。太保你说是不是？”
“嗯...老身觉着，这信不像是假的，就是有一点太可疑了——他信上说斩了张献忠的使节，那使节的人头呢？他把那使节的人头扔过来，老身恐怕真个就信了。可他就送了这莫名其妙的圣旨过来，怕是肚里有什么花花肠子。”
“太保的意思是？”
“我和这群家伙打交道多了，这些人首鼠两端，绝不会为了什么公义投降朝廷。现在张献忠骂了他一通我信，他判出西军我也信，但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投降到这边——要知道，蜀王一家的血仇我们还没和他们算呢，刘进忠要投也去投鞑子，投我们作甚？老身想着，这厮怕不是把人头送到鞑子那去了！”
“两边都送？他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想两边都不得罪？”
“呵，他肯定是想两头下注——他要放鞑子进来，这样就能向鞑子邀功。提前给我们打声招呼，就是给自己放鞑子进关找个借口寻个说法。”
“他不怕暴露了被我们两边追杀吗？”
“他就料定我们两边根本就不可能有联系，就算猜到他的计划也是一样。你觉得我们会去和鞑子通报这厮的事情吗？不可能的事情。要是我们打赢了入川的鞑子，他可以说自己是曲线救国，准备来个中心开花。要是我们因为鞑子入剑门输了，那他又是和开了山海关的吴三桂一样坐享大功一件。这倒好，两头都不得罪，两边不管谁打赢他都不会吃亏。这就是那些叛军常有的想法，他们色厉胆薄，见利忘义，绝不能轻信。在他们眼里，大道理就是满篇废纸，甚至连长远的利益都不会去看。和那些东西比起来，不吃亏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怎样就是一点亏都不能吃。”
“那他们就不想着要下个注什么的...”
“下注？赌场上下注他们肯定舍得一掷千金。但要让他们在战略决策上下注，那自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们还没这个觉悟。”
“那...太保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将计就计，直接抢到剑门关下面，到时候清军在外面我们在里面，刘进忠在中间，我看他怎么办好。剑门关后面也不是一马平川，不管是大炮还是骑兵都没法展开，我们以逸待劳就好。对了，马巡抚啊，夔东的那伙人怎么样了？”
“昨天就来了，按照太保的吩咐先晾着他们一晚上。不过食宿招待都很周全，没有怠慢他们。”
“他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在外头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倒是还算诚心。马巡抚，你信不信那些李自成的残部？”
“顺军是被鞑子灭的，他们和鞑子的仇怨也不小。说实话，要不是因为鞑子，我可真不想见那一群反贼...唉，换个说法吧，叫叛党好了。那群叛党现在到了我们的面前，能安心在重庆坐下来和我们谈一谈，这也算是个进步。要放到几年前鞑子还没入关的时候，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啊。和叛军谈判？除非朝廷亲自下旨，要不然和通敌无疑。”
“对了，太保啊，朝廷那边给他们开了什么价码？”
“一个国公的位子。只要他们肯听话我就给他...”说着，秦太保看了看身旁的孙儿。
“这孩子的父母都死在李自成的手里。现在要我和那伙顺军余孽合流，我总觉得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孩儿。马巡抚啊，你姓马是吧？”
“那我肯定姓马啊...”
“你姓马，我孩儿也姓马，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要不，你就替老身去见见那伙人？”
“太保啊，这...这...太保你是主事的人，太保你不见他们，好像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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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确实有些不妥...让我再缓缓吧，等我想通了就好。我一个老婆子都七十多了还要受这种刺激，真是遭罪呦，遭罪。”说着，秦太保一边摇着头一边走进了后堂。
马巡抚望了一眼秦太保，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知道秦太保是深明大义的人，可顺军和他有杀子之仇，这仇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缓的过来的。
“唉，算了，让老太保歇歇吧。先把兵派出去，回头再找夔东的那伙人商量。”
“要不，马巡抚你自己去吧。”刚来送茶的马万年在一旁说道。
“诶呦，太保的孙儿啊，你可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问题。太保要是不拍板，我这什么事都干不了。我这个四川巡抚虽然还算是个大官，可是这事我也说不上话啊。人家千里迢迢来见太保，结果没见着太保只见到我，那也太不像话了。若是不打算得罪他们，那也就只能拖着了。”
正说着，一个女兵突然走到了门口：“马巡抚，老太太呢？”
“老太太进去了，自个生闷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