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秦太保你是收纳了各地的流民？”
“唉，就是因为这个。这石砫虽然不大，但法度严明，百姓才能安乐。老身在川中也有些名声，那些逃离本籍的百姓有不少都来了我石砫。唉，说来也惭愧。就算是老身也不能免俗——在造黄册的时候，老身总不能把这些流民也给造进去吧？要是如实写了他们可就全完蛋了啊！老身没办法，只能瞒着上头把他们藏起来，供给他们粮米让他们在山中开辟田地，让他们安居乐业。不少百姓见老身也算是个好官，就来老身的居城应征，这一征就是十几万人。也亏得有太祖皇帝的里甲制打底，石砫一直在执行太祖的遗训，这才能让黎民的生计欣欣向荣，府中也是钱粮颇丰，养十几万兵也不在话下。招募到十几万人以后，老身就用本地的白杆给他们打造了兵器，让他们操练战阵，熟习武艺。那些流民来的好时候，老身就知道天下有一天必将大乱，到那时候这只兵就能为朝廷效力。果不其然，白杆兵派上了用场，而且一打就是五十年。有些老兵跟了我五十年，在家门口打过仗，在北京打过仗，甚至在关外都打过仗，大江南北都看遍了，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五十年喽，他们和老身一样黑发变白发了。不少老身还有些羡慕他们，至少他们老了就能回去颐养天年，老身都七十二岁了还得为大明四处奔波操劳。唉，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这辈子就这么过去吧。”
“别别，太保啊，你还有得活。等仗打完了，朝廷准备在南京汤山盖一个老干部疗养院，给您老这些功臣都修上宅子，通上汤山的温泉，配上太医。到时候吃穿用度朝廷全包了，您老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和朝廷说一声。住到了疗养院里头，您老什么事都不用管，每天早上出门就牵着狗溜一圈，用过早膳以后去打打捶丸下下棋，看看书写写字。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四个轮子的太平马车给您老配上了，跑在路上跟平地似的。我还带了一架呢，太保要不要先坐坐车试试看？太保...太保你...”
“没什么，年纪大了有点沙眼。”秦太保用袖口的边缘在眼角沾了一下，又坐正了身子：“朝廷总算没忘记老身，老身这辈子也算知足了啊。不管能不能打得赢，朝廷能有这份心老身就能含笑九泉了啊。”
闻言，朱由检突然舒了一口气——刚才不小心立了个“等仗打完了”的flag，他正准备找找个伏波将军庙拜一下把这旗拔了，秦太保立马就替他把这个场给圆回来了。
“太保啊，我还有有件事向问问您。”
“嗯？制台尽管问。”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黄册的问题？”
“呵，制台啊，你这可问对人了。世人谈到本朝的衰败之源，都说是党争，都说是三大案、三大征。但依老身之见，那些并不是祸乱之根，而是病急以后才出现的症状，真正的病根早在两百年前就埋下了。老身方才也和制台提过，这件事除了我们这些世袭的土司，几乎根本就不会有人这句话传到制台你的耳朵里。为什么？黄册好，大家都知道。但真正需要把黄册用到实处的，就只有我们土司，只有我们这些世袭的土官。中枢里头，从来就不会有人和制台你说这些，因为这是官场的规矩。”
“规矩？还有这规矩？黄册不能提吗？”
“不是不能提，这事经常提，经常有御史谏言要整顿黄册，但立马就被压下去了。这不是诸位臣工不尽心，而是因为这就是不是规则的规则。黄册实行到今天，整个大明有一大半的蛀虫都寄生在太祖皇帝遗留下来的制度上。谁敢动黄册，哪怕是放出来点风声，立马就会在整个朝廷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就连张太岳他订一条鞭法的时候另外起了一套《赋役全书》，压根就没动黄册。这个事情...其实很复杂，并不是忠臣奸臣的问题，而是整个官场的潜规则，没法用忠奸来定论。再一个，黄册其实从二百年前就开始有问题了，这二百年来黄册库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漏洞百出。即使是真的下决心整顿黄册，不出动整个国家的力量也只是收效甚微而已，反倒会引起满朝文武的不满，所以谁都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