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周五,阿亚索菲亚清真寺。
自从圣索菲亚改叫阿亚索菲亚后,这座殿堂就成了奥斯曼举行朝会的“正殿”。每周五下午,从德里,到巴格达,再到科斯坦丁尼耶的回教徒都要举行“聚礼”。
对一个帝国而言,聚礼上最关键的仪式便是呼图白,因为呼图白要以君主的名义来进行。
这是在所有回教国家通行的规则。莫卧尔的舒贾在造反之前最后的动作,便是更改呼图白的致礼之人,把老皇帝改成了他自己,这是造反最直接的标志。
此时的科斯坦丁尼耶,耶尼切里的摔锅之声尚存余音,呼图白所敬奉的对象已经从亚伯拉罕一世,变成了仅有7岁的买买提四世。
小买买提站在苏丹专属的“包间”中,位于大厅的二层,四面用华丽的金叶青铜围住,上半截的铜网通透,用来观景;下半截的青铜护板,则用来掩蔽苏丹的半身。然而7岁的小买买提不只是被挡住了半身,而是全身都被挡在护板后头。
巨大的,有他脑袋三倍大的苏丹头巾顶在他头上,宝石和纱幔一层叠着一层,重得像顶了一个大银盘,盘子上再顶着一整只火鸡。他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火鸡”倒下来。
要是克里斯蒂娜在这,她也会对可怜的小买买提报以同情,因为苏丹大人的冠冕比她当年那个王冠还要重——而且她的王冠仅仅是重而已,小买买提这顶是又重又大,重心还高。光是在这里站着不动,难度系数就堪比杂技。
站在他身旁的是太后苏丹娜。他牵着前后的手,好保持平衡。然而老太后似乎对头巾的重量并无什么感知——她本人并不会戴如此令人不适的头巾,而是在缀满宝石的发盘上,顶着整卷华丽的丝绸。丝绸从她的头顶坠下,围住半身,被她托在右手中,颇有希腊式的风雅。
满朝文武站在一楼,像在太和殿上朝一样站成一个方阵。不过苏丹的包间并不在正前——那是给祭坛留的位置。苏丹和太后陛下在左上角,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
由于苏丹只能露出个晃来晃去的包头,就只有太后一人能独享这个时刻。
楼下,有尽职尽责一辈子的文臣,有刀剑上打滚的武将。有的来自爱琴海的黄金海滩,有的来自耶路撒冷的滚滚黄沙。凡是能站在这里的,哪个都是帝国的梁柱。而他们,只能站在一楼。苏丹和太后,站在他们头上。
小买买提还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刚当了几个月的苏丹,他还没能来得及享受苏丹带来的快乐,就得时时刻刻在头上顶着“一整盘火鸡”。下面的满朝文武,他一眼都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上方。
保持那一整盘火鸡不坠下,他微微抬起头,结果看到了更大的盘子——苏丹的巨幅墨宝,被镶在圆形的饰板里,悬挂在四根立柱上。从小买买提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两幅。
他认不出那是谁的墨宝。毕竟他现在大字不识几个,苏丹的墨宝又太过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