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登上了祭坛,面对着棂星门。面前的祭台上放着太祖皇帝的灵位,还有诸位天神地袛的神位,贡着三牲。
贡品不止在祭坛上。在祭坛下早就挖好了一个方坑,一头待宰的牛被五花大绑栓在坑旁边。那是会盟的最后一步要用的。
走完了必要的仪式流程后,会盟的第一项内容是宣读誓文。
誓文并非由盟主来宣读,而是由主盟来宣读——也就是负责结盟事务的人,一般是大夫。可以是最强国的大夫,也可以是最弱国的大夫。
这次担任主盟的是礼部尚书钱谦益。作为主盟,他这次不只是要宣读誓文,一会还要执牛耳。
作为盟主,朱由检只要看着就行了。
用来书写誓文的是一张青藤纸,誓词用朱笔写成,和青词一样,也是进给上天的奏章。
钱谦益捧着青藤纸朗诵。抛去缀在前后的场面话,提炼出来的誓文有去五条——
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
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
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
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
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
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
李倧和德川家光一听,心里头便是一沉——他们知道,朱由检这是图穷匕见了。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齐桓公葵丘会盟的誓词。孟子对这番誓词大加赞赏,认为这是诸侯盟誓的楷模。但是——
朱由检根本就不是齐桓公,他没有自己的封国。齐桓公开立出来的这五条对他自己也有效,朱由检没有封国,所以这五条誓文对他根本就不起效。
李倧懵了。因为从这点上来看,这五条誓文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
李倧略作思索就能想明白。第一条,“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看似是在维护三纲五常,但实际上这是在取消属国在立储上的独立性。
只要签下这一纸盟约,所有属国从今往后都不能自行立储,必须要立嫡长子。
但在立嫡长子之前还有半句“诛不孝”。问题来了,不孝由谁来判断?那当然是朝廷,朝廷说他不孝他就是不孝。
可以想见,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更换继承人,那就必须要通报朝廷,得到朝廷的允许才能换人。而朝廷如果不满意,则可以单方面提出诛杀嫡长子,随意换人,因为朝廷对礼法有最终解释权。
后半句“无以妾为妻”更是连婚姻自主权都被废除了。从今往后朝鲜王和日本王若是想离婚,还是要报知朝廷。而且就算报知朝廷了也不能扶正侧室——
这用膝盖想都知道,属国国王恐怕是不能自主决定正妻的人选的。而若是不能扶正侧室,那就连最后一点自主也都被剥夺了。
李倧只觉得天要塌了,他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
别的不说,光是这一条,就让朝廷彻底控制了各国的宗系。然而后头还有更要命的——
“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
这又是一句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话,但李倧知道这就是针对朝鲜的。他往旁边瞟了一眼——这说不定还同时针对了日本。
第二条显然是规定了取仕的制度。
现在什么制度最能“尊贤育才,以彰有德"呢?那当然是科举制。
取仕的制度是政治基础,而政治基础也决定了上层建筑,决定了政体。
换而言之,就是朝廷要求所有属国使用和趋同于大明的政体。
朝鲜虽然号称“文献之邦”,但实际上其阶层流动性恐怕还不如日本。日本好歹在武士阶层之内保留了上升渠道,朝鲜则是强行把士人也划了三六九等。
虽然朝鲜早就在大明驻朝鲜的外派机构——朝鲜宣政府的领导下开始了改革,但这条约中的这一项算是彻底地定下了原则性的纲要,以后再想动就难了。
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
这条看上去是唯一的“人话”,实则也是大有猫腻。前半句“敬老慈幼”是场面话,后半句“无忘宾旅”可就有意思了。
这是要求各属国对外交人员提供必要的协助——那什么人是外交人员?除开真正的外交人员,还有谁?
别人不知道,李倧他一猜就能猜到——锦衣卫是外交人员啊!
如果今天之后,各国通过进一步的协定确立了外交人员的待遇之后,锦衣卫就可以凭着“宾旅”的身份在各国四处横行,走到哪都得被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