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笼罩锈川城，我从一座幽暗古堡里出来。带着三分醉意，还有七分颓丧。
锈川城的春寒，料峭萧瑟！与我儿时记忆中，家乡的春暖花开，已截然相反。
成片成片、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让整座城市显得繁华又孤寂。夜空中，慢悠悠漂浮着一块巨大电子幕布，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屏幕上伴着音乐飘过的一句话：“惟愿人人相爱，共创美好未来！”同时显现的，还有夜空中一对男女拥吻的全息影像。
这些似乎告诉人们，这是一座缔造爱情的城市！但实际上，这是一座歧视爱情、毁灭爱情的城市。尤其对那些机器人、那些仿人机器人来说，他们和人类之间的爱情注定危险，而要遭受惩罚。
我穿件铁褐色风衣。风衣上沾着油污，还裂开几道口子。我拿个小小的钛钢酒壶，站在寒风中。酒壶巴掌大，像个扁扁的加油桶，握在手中很有质感。这是我最心爱的小物件。因为在这既富有、又贫乏的时代，酒最能带给我些许快乐和慰籍。我时常得喝醉，才能入睡。
我举起酒壶，呷口酒，看着那行个大字，骂道：“人人相爱，爱你个鸡腿。我操你大爷的爱。哈哈……”
在这提倡“人人相爱”的城市，我恰恰是那个毁灭爱情的人。在这赛博朋克的2q84年，人类与人类相爱是被嘉许、被鼓励的；而人与机器人相爱是危险的，若执迷不悟、痴情相守，那更要被裁决。而我恰恰就是那个“人机爱情”的追缉者、裁决者、毁灭者。
但荒谬的是，在这个时代，人类与人类的爱情，大多落花流水、来去匆匆，很难有一个人为彼此痴情守候。反而，在人与机器人的爱情中，我更多地看到那些“痴男怨女”，目睹他们的痴情、执迷和疯狂。我已经很少被我们人类的爱情所打动，但我有好几次都被人类与机器人的爱情所感动、所震撼。
所以，每一次裁决，对我来说很艰难，甚至痛苦。我时常会感到罪恶，我手上沾了太多机器人的意识精元。这是一笔我欠机器人的血债。我也曾爱过一个机械姬（女性仿人机器人），“她”叫克莉丝。是我亲手对“她”执行了“湮灭刑”。我眼睁睁看着，那些如蓝色星辰般闪闪发亮的智识精元从她大脑中消散、湮灭，看着她的大眼睛渐渐无神、失去光泽，亲自把她送去了机器人重铸车间……茫茫人海中，我的克莉丝消失了。克莉丝是在长期的ai学习，以及与我的相处交往中学会爱我的，才成长为那个我爱的克莉丝。那时，“她”是机器人局情报处的运算员，我的机器人同事。“她”被培养成顶尖的机器人数据精算师，也意外地被培养成我的爱人。如果再来一遍，“她”很难被培养成一个与我相爱的机械姬（因为这需要无数次信息数据滋养的意外叠加和崩溃突变），“她”更不会被我亲手杀死。“她”不会看到，我对她行刑时的眼泪，更体会不到我内心的痛楚。
我想起刚才酒会上，一个妖娆女人对我笑吟吟地说：“午夜十点，alex酒吧等你噢！”
酒会上，纵情声色，鱼龙混杂。有一掷千金的富贵公子、花枝招展的红粉佳丽，也有黑帮门徒、**艺术家，还有许多和人类外表相差无几的机械君（男性仿人机器人）、机械姬………我的人类同胞们，最容易爱上这类机器人。我的克莉丝正是一个机械姬，她美丽万方，基本符合我对女人美丽的所有想象。而我来参加酒会，偶尔能听到几个感人的人机爱情故事，不经意间能获得点线索，也能来看看那些美得极致的机械姬。这既是我的工作，也算是我的一种消遣。
那个妖娆女人，看着不像机器人，应该是个人。因为我和她喝酒时，瞥见她酒红色头发中有几缕头发的发根是白色的。这是头发自然生长的样态。机器人身上很难找到这样的瑕疵。我每次去参加这类酒会，不会随身戴着那块感应腕表。这腕表是机器人局配发给我们警探的专业装备，能感应人类和机器人的磁场，可以迅速分辨出谁是人类、谁是仿人机器人。当然，也可以买一副透视眼镜戴上，透过皮肤看人们的构造，也能看出人类和仿人机器人。但是戴透视眼镜的话，多少会损害你对这个世界的美感。因为你看到的要么是内脏，要么是仿生零部件之类。这世界丰富多彩，何苦让自己见识残酷真相呢。
那个女人，我与她初次见面，只碰杯喝过酒而已。她为何邀请我？是看上我这放荡不羁的帅气，还有那么一点点邪魅的迷离气质吗？！在别人眼里，我这副皮囊，大概率是个人，很难是机器人。也许，她想和我来一场“人人相爱”的**与约会。自从克莉丝被我亲手杀死后，我已经很久没和异性（包括女人和机械姬）谈情说爱了。因为，除了克莉丝，其他人，无论是女人，还是机械姬，都很难在生理上、精神上与我高度契合匹配，都很难提起我的兴致。
我的世界有点崩溃，也越来越无趣。
也许，是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了。想起来，她往我兜里塞过一张纸条。她的手好看，手指修长白皙，纤纤素手。令人印象深刻。从这手看来，她可能会是个有趣的女人。
我摸出纸条一看，上面写着：“我有故事，兑点好酒，味道会令人感动。警长先生，你是否有兴趣？alex见！”
似乎，这女人有点了解我，知道我的工作。有点意思啊。她这话说的。故事配酒，容易上头。冲她的故事，我决定去会会她。我想先回家洗个澡，换套体面的衣服，去听她兑酒的故事。
我住在市中心一栋公寓楼里。恒温恒湿。公寓楼里各种设施和服务一应俱全，如果够懒的话，可以一年四季不用出门。住我隔壁的秋泽，好像几年都没出过这栋楼了。他沉迷网络游戏《蛮荒星球》。他的女朋友们，都是从游戏里认识的。每隔几个月，总会有不同的姑娘来到他的公寓。这些美女中，有机械姬，也有人类，但都不长久。秋泽不知我底细，但和我也算朋友，他偶尔会来找我喝酒聊天。他说，他很难认真去爱别人。比起恋爱，《蛮荒星球》的世界有趣多了。他还告诉我，那些人类的姑娘，好几个也只是潦草地跟他恋爱，体验爱情而已。当然，有些姑娘还是喜欢他的。毕竟他是游戏里的氪金大佬，继承母亲几亿财产，有的是钱。秋泽面色苍白，但容貌俊秀，配上凌乱长发，很有几分病态阴郁的俊美。
公寓里有人体清洁机，只要躺进机箱几分钟，出来就能被洗得干干净净。但我个人还是更喜欢站在花洒下冲澡这种古老仪式，比较能感触到活着的真实，作为人活着。
洗完澡，我换上件皮夹克，骑上钟爱的炫速摩托，去了alex酒吧。也许一会，摩托能派上用场。大概率，我会带着那女人去兜风，去秀水河的岸边兜一圈，远距离欣赏下锈川城斑斓多彩的夜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完全是自作多情，想得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