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从仁川开了三十公里,傍晚才到了汉城附近。一路上朝鲜百姓候在道路两旁躬身而拜,从仁川一直绵延到汉城,道路两边就没有空当。
朝鲜王的仪仗在最前头开路,一路上吹箫擂鼓,从仁川一直奏乐到汉城。一边走着,两旁的百姓还在放鞭炮。这阵仗看得不像大明来人,倒像是抬城隍巡街。
“殿下,前头就是三田渡了。”
“到了?总算是到了...”朱由检摸了摸被颠得酸麻的屁股,扶着栏杆站起了身。此时此刻,他倒有些羡慕克里斯蒂娜了。朝鲜王安排了车驾,他知道坐起来肯定没有自己的那辆四轮金车大辂舒服,但出于礼制又不能不坐。后头克里斯蒂娜自然无所谓,她一个人横躺在车厢里头想怎么坐怎么坐。
一边揉着旺财毛茸茸的尾巴,她一边横躺在长椅上看书。一路上摇摇晃晃,听着歌看着书,晃得她昏昏欲睡,她干脆把旺财抱到了胸口当抱枕,直接躺在车座上打起盹来,口水都顺着真皮椅面流到了地板上,聚成了一滩。
前头的朱由检头一次做这种完全没有悬挂也没有缓冲的两轮马车。得亏他还没吃饭,要不然扶着栏杆就得吐出来。他扶着酸痛的屁股走下车,先前准备好带在车上看的《玉娇梨》也被他揣回了衣服里,一页都没看。
车驾在三田渡前停了下来,渡船早就候在了一边,但朱由检却没有立刻上船——他看到了一块碑,这估计也是朝鲜王想让他看的东西。
一块石碑立在三田渡的渡口,来往三田渡的所有人都能看见。碑身灰白色,碑基座是一只赑屃,碑头是瑞云。至于碑文,则用汉文,满文,蒙文三种语言写成。
不用说,这就是朝鲜战败后写的那封“检讨书”——“大清皇帝功德碑”。这块碑可是鼎鼎大名,朱由检一早就知道。今天来汉城一趟,他正好想看看朝鲜这封检讨书写的是什么样。
“大清崇德元年冬十有二月,宽温仁圣皇帝以坏和自我,始赫然怒,以武临之,直捣而东,莫敢有抗者...”
看完了一遍,朱由检不禁苦笑一声,对朝鲜人民心生同情。
这碑文措辞简直凄惨。他从前看过朝鲜写给大明的文书,虽然口称大明是“父母之邦”,自己是“子孙之邦”,但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喜色和崇拜,满篇都是对天朝上国的敬仰和感恩。朝鲜人自己看起来舒服,大明朝廷看起来更舒服。
可这碑文写的,实在是惨。
文中口称自家朝鲜王是“寡君”,不卑不亢。对皇太极则称为“宽温仁圣皇帝”、“上国皇帝”、“大国皇帝”,就是不写“天子”、“天朝”。前半局还写着“皇帝以不杀为武,惟布德是先”,后半句话锋一转——“屠之!”
碑文最后写着:“小邦世世而永赖,抑亦大朝之仁声武谊。”。“仁声武谊”这四个字写得极为微妙,通篇的情感都凝聚在四字中——既倔强又脆弱,泪眼婆娑又咬紧牙关,宛若韩剧经典的45°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