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在泥土中刨坑。它低着头，脖子和地面平行，怎么都提不起劲。
背上的曼萨卜达尔拍了拍马的脑袋。噗噗两下，只轻轻拍到，战马却轰隆一声倒地，把背上的骑兵掀翻在地。
奥朗则布就在不远处，他站在战象的背上。只是朝那里瞥了一眼，他就不再管，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匹倒下的马了。
全军上下还精神的牲口，不管几只脚的，恐怕就只剩下他坐下这头象了。
他神色泰然——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个时候保持神色泰然。他并不是个将军，他是一名“元帅”。他知道自己不像那个地雷小子似的，上了战场之后就有野兽一般的直觉，他没有，他只有耐心。
他不喜欢把问题带到战场上来。他会在战前和自己的军官团筹备好全套的作战计划，然后把“扳机”留给自己。他会在合适的时候发出命令，全军就按照预定的计划来执行。
喂饱他自己的大象，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而且是计划中少数要由他自己来完成的。
他不惜工本地保持自己坐骑的体力，就是为了保持最基本的从容。因为大象的感情更加丰富，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会直接在外表上显现出来。若是把大象像战马一样饿着，且不说大象会不会垂头丧气半死不活，它愿不愿意上战场就是个大问题了。逼急了，大象直接一走了之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野外怎么不是活，总比在这里饿死好。
奥朗则布的大象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精气神和周围那些垂头丧气的牲口大不相同。
眼看着周围不时有两脚或者四脚的牲口饿晕过去，奥朗则布在象轿的栏杆上拍了三下。象夫随即领会，也在战象“苏德哈卡尔”的头顶上排了三下。“苏德哈卡尔”充满元气地仰天大吼一声，震得全军上下不敢作声——顺便又倒下去几匹马。
他镇定心神，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也站在另一头战象上的朱拉木。此时朱拉木还浑身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二人眼神对焦，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们都认识到，走到这一步实属失算。摩诃震旦的影响就像泻地的流水，顷刻之间就布满了整个印度次大陆。奥朗则布精心筹备多年的布局都被打乱，一步一步丢失自己的外援，直到今天。今天，他确实已是个孤家寡人了。
“愚蠢的弟弟”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背后图谋他，被他软禁起来。和他同谋的宰相，已经被处死。而早已失去行动能力的沙贾汗，却成为了一个泥塑的偶像。帝国的禁军大都效忠于这个面都见不到的病人，在宰相死后更是如此。
这就使得奥朗则布虽说连番大胜，但却并没有能够品尝到胜利果实的甘美——他本该挟大胜之威掌控阿格拉，但他的风头全被从天而降的摩诃震旦抢了。本该明确站队的曼萨卜达尔和官僚们都踌躇不前，因为舒贾向他们发出了维持现状的许诺，皇帝也下达了终止内战的命令。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奥朗则布始料未及的。若没有摩诃震旦，他现在早就已经入主了阿格拉。在击败达拉舒科后，他本该没有任何对手，舒贾根本就不够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只能忍受命运的嘲弄，而能理解他的就只有他的同谋者朱拉木。
他和朱拉木精心策划了这一场大戏，但遭遇了砸场子的不速之客。眼下，这些家伙不但要搅局，还要彻底让自己没戏唱。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苦涩，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想打的时候打不着，想和的时候和不了...太可悲了。”眼看周围无人，他轻叹一口气。
——“啧，这家伙怎么想都太可悲了。”朱由检望着对面摇摇欲坠的军阵，不禁叹道，“这感觉就像小孩子在沙滩上乐呵呵地堆了个沙堡，然后突然就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超载泥头车碾掉了。”
“太惨了。”克里斯蒂娜也跟着摇头，“不过，泥头车是什么？”
“你自己体会就好。”
“嗯...如果有机会，我倒是也想到热带的沙滩上去堆沙子玩。”
“咱们不马上要去埃及了？那里要多少沙子有多少沙子，你用沙子堆个等比例金字塔都行。”
“真的？你当真？”
“沙子又不是我家的，你随便堆就是——不过要用你自己的人。到了埃及，你的兵马也该来接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