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夜色静悄悄。纵然是撤了宵禁,后半夜也只有秦淮河还灯火通明了。
忽得,两阵狂笑一先一后蹦了出来,冲破诏狱的重重铁锁,震醒了看门的细犬。那细犬竖耳聆听,紧盯着诏狱里头,发出警戒得低吼。忽得,笑声又停了。
“静一静!大半夜的你们二位笑什么?!”卢比扬急得跺脚:“你们生怕没人知道诏狱里头出了事?天子还在诏狱里头呢!”
方才狂笑的郑芝龙和阮大铖这才收住了声,但脸上的笑却打不住。
“贤弟,真是相见恨晚呐~”
“郑兄,过去我不识真英雄,今日才知道您才是再世的刘玄德啊!阮某人一生怀才不遇,今日总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诏狱里头灯昏昏,二人却目光如炬,凝视着彼此。墙角的苔藓湿漉漉,霉味和泥土味挥之不去,但唯独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撒发着英雄气——啊~那是桃园的芬芳。
“二位啊!”朱聿键看得实在肉麻:“你们二位又不是没见过面,何以至此啊?”
阮大铖咳嗽一声,绷住笑脸,恭谨地对朱聿键说:
“陛下,我总算是找到赞助人了。”
“我记得你还挺有钱。我记得你自己有剧团,你的《燕子笺》演一本就有‘白金一斤’,怎么会急着找赞助人呢?”白金一斤,就是白银十六两。虽然搁在国家财政的角度看来并不多,但这对戏团来说已经是顶格的价了。
《卖油郎独占花魁》里头,花魁一晚上也就十两银子,顶得上一家四五口开销一年。阮大铖的戏班子演一出便是16两,顶得上1.6个花魁。出手阔绰的鞑清给精奇尼哈番一年435两的俸禄,合一天1两2钱,所以阮大铖这一天又合13个精奇尼哈番。精奇尼哈番一般授给佐领,一个佐领配一个牛录,13个佐领就是13个牛录,满清镶黄旗也不过30个牛录。他阮大铖一天赚的钱,竟然能抵得上小半个镶黄旗的俸禄。此子,竟恐怖如斯。
更何况,《燕子笺》从头到尾18回,全本唱一遍也就小半天的功夫。阮大铖要是发发狠心,24小时走马灯似的连轴唱,他一天赚来半个八旗的俸禄!此子,竟恐怖如斯。
这么恐怖的阮大铖,怎么会缺钱呢?
“唉,陛下,不是在下不努力,奈何我分身乏术啊!需知,派阀之争便是起高楼。两边建构自己的楼,解构敌手的楼。无论对错,只看打出什么旗号。我阮某人,深感自己被整个文坛孤立。只要我写出那么一丁点影射东林党的东西,那就别想让他在外头演。像这《双金榜》,是绝无可能拿出去的。反倒是随手写的‘娱亲’之作,能在外头大受欢迎。”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若是找不到郑兄这样的金主,我怕是一辈子都只能写些‘游戏之作’。不过,说来也怪,我正是因为只能写些游戏之作,反倒让我比那些能在文坛上翻云覆雨的大手更能窥探到戏剧的本质——戏剧,本就是娱人的。有些人总把戏剧与诗词混淆,故意不说人话,写出些诘屈聱牙的东西。如果不想娱人,何必写戏?去写青词不好么?那玩意儿就是比谁不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