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胡安神色麻木地站在溪水里，任凭冲刷着他的身体。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经受了有生以来最严酷的考验。
他回想起了鲁伊斯去年的遭遇，用尿和泥刨坑，从只比人稍宽的坑里挤出来以后又狂奔了半个小时。
“老弟啊，我现在能理解你了。这味道！我碰到的这玩意比你碰到的要恐怖无数倍啊！”胡安望着太阳，生无可恋。
他刚要把整个头埋进水里，来冲洗掉脸上的恶臭，一个石子突然打着水漂飞到眼前。
胡安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靠在溪流旁的树下，冲他挥了挥手。
“上尉？你动作挺快啊。”
“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说着，上尉一步步向河边走去。突然，一股熟悉的恶臭生生逼停了他的脚步。
“什么味道！这难道是明国人毒气弹的味道？”上尉拔出了剑，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避雷针头盔。
“别找了。”胡安没好气地用水洗了洗脸：“这是鲱鱼罐头的味道。”
“鲱鱼罐头？就是瑞典人喜欢吃的那玩意？”
“就是那玩意！我的老天，这个味道实在是...”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老听人说瑞典蠢驴，一直当他们开玩笑，没想到他们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蠢驴啊！人的嘴真能吃下去这种玩意？”
闻言，胡安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个瑞典女王好像真的很喜欢那瓶罐头，我把贝尼尼的雕像送给她的时候，她都没那么高兴。”
“我开始担心耶稣会那边的决议是否正确了。”上尉望着远处停下来歇息的瑞典车队，露出一副无奈地表情。“话又说回来，瑞典的女王答应不答应去罗马？”
“她没有直接答复我，不过她应该有这个意思。”
“哦？怎么说？”
“她在知道我是西班牙人以后显得非常警惕，但我表明耶稣会的身份后她却放松了警惕。似乎...她是在等我们来，或者说她在等我们求她去。既然她要个台阶下，我也配合她演了一场。目前来看，她有很大的可能答应我们。”
“她在待价而沽。”上尉又转身面向了胡安，坐在了河畔“很明显，她已经厌倦了国王的生活，但如果你们不开出足够的价码，她是不可能放弃瑞典王位的。怎么样？你们的‘将军’有多大的诚意？”
“只要能让克里斯蒂娜投向天主教，教皇和将军可以付出任何东西，只要罗马能出得起。天主教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只有克里斯蒂娜这个新教的魁首转投天主教才能挽回我们的颜面，否则接下来的数个世纪对天主教来说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寒冬。”
“你们耶稣会的运气还真是好，竟然碰到了这么一个暗中信奉天主教的新教盟主。”
此话一出，胡安的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这并不是运气，而是高瞻远瞩。”他望着上尉沉声道“几个月前我跟卡洛斯公爵从美洲一回来，我就被父亲强制送进了耶稣会。我本以为我的人生就此毁了——直到我见到了将军，耶稣会的总会长，那个被人称作‘黑衣教皇’的人。他向我讲述了耶稣会的计划——针对瑞典的渗透早已开始，巴拉圭建立了耶稣会自治的殖民地。我们曾试图刺杀法国国王‘纳瓦拉的亨利’，我们曾经试图炸掉英国国会大厦，甚至对远东的渗透也在计划之列。利玛窦，沙勿略，他们都是耶稣会的前锋。虽然天主教世界已经无药可救，但天主教值得我们去拯救。要想复兴教廷的权威，耶稣会必须行动起来——一如当年的圣殿骑士一样，践行神的旨意(godwillsit)。上尉，你应该加入我们。”
“听起来是不错，但关于耶稣会的阴谋论可不少，还有人斥责你们为异端。”
“有些是实话，有些是故意泼脏水。”胡安满不在乎地承认了耶稣会的阴谋“不过异端的问题，是耶稣会有意为之的。耶稣会享有教廷特权，会内所有人员都享有‘异端豁免权’，所有人都不可能被判为异端。正因为如此，耶稣会得以吸纳了一批不想被判为异端的科学家”
“教皇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
“耶稣会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教皇的授意。现任教皇英诺森十世对我们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但他对我们并不满意。圣座想干涉葡萄牙的独立，但他失败了。宗座想在教廷来一次大清洗，结果把巴尔贝里尼家族全逼到了法国。宗座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我们把克里斯蒂娜请到罗马去，要不然他肯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作为教廷衰落的代表性人物——一个庸主。”
“听起来...你们耶稣会似乎很没用。干什么都失败了。”
“并不尽然。”胡安诡异地笑了笑“耶稣会对干涉葡萄牙的独立没有兴趣，因为西班牙一直在和耶稣会作对，对我们的银行和教产垂涎欲滴。让西班牙继续强盛下去，他们必然会对我们变本加厉地索取金钱。这也是为什么卡洛斯总督要把我带回来的原因——他早就和我父亲通了气，让我作为‘新生西班牙’的代表加入耶稣会，将来也好协调耶稣会和他的关系。另外，你以为法国人是怎么和卡洛斯联系的？被教皇清洗的巴尔贝里尼家族又是怎么跑掉的？”
“这都是你们干的？你们不是绝对效忠圣座？”上尉古井不波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铁打的圣座，流水的教皇。选上来的教皇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老眼昏花的他们有时候昏招迭出，有的当选没几年就得去见上帝。耶稣会不可能对每个昏招都忠实地执行，要不然教廷就完蛋了。每一任耶稣会的将军都是终身任职，一定程度上能够保持政策的延续性，防止耶稣会变得像教廷那样朝令夕改。”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意思。”说着，上尉沉默不语，一直盯着胡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