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一人多高的大羊驼驮着二轮马车出了城。
马车的在城内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驶着，时不时轧过石子和浅坑，整个车被震得左摇右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在奇琴伊察乘着羊驼拉车无异于一种煎熬——糟糕的路况只是影响舒适感而已，路上的行人才是真正的麻烦。此时奇琴伊察的街头摩肩接踵，人满为患。这不是因为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而是因为满城都是难民的缘故。
车夫高声吆喝着，羊驼拉着马车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那些坐在街上的，躺在地上的难民们骂骂咧咧地拍拍裤子站起身，走到了一边。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些人不识好歹违章占道。
离奇琴伊察的城郊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的难民侧卧在地上。车夫大声呵斥着，但那人却只是回头看了看，依旧不为所动。
“喂！你！起来让道！你知道坐在车上的...”
“咳咳！”车内的佳觉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车夫当即会意，把话又咽了回去。虽然玛雅人不像阿兹特克人那样残暴，但他们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他们很少会为了过节就杀几个人助兴，但他们有更为“别致”的祭神方法。
奇琴伊察没有城门，也没有城关。用来区分城内城外的，靠得是两个大石头脑袋。这两个圆球一样的头部石雕不知何时就立在城门口，从来就没有动过。石头脑袋的面相温和而敦厚，但却让路过的人不寒而栗。
这不是因为石像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地上那一层厚厚的紫红色血痂。
如果你是在39年的日占区，那你进城的时候要掏“良民证”。如果你是在传奇难度的天际省裂谷城，那么进城的时候就要交一笔进城费，小小的出血一次。但如果你是在玛雅，那你进城的时候可就大出血了——字面意思上的大出血。
为了取悦神明，玛雅人随时都要做好“无偿献血”的准备。过节要放血，不过节也要放血。遇事不决放一波血压压惊，今晚吃鸡也要放血祈祷。在这种情况下，那进城的时候当然也要是放血的，就和进庙就要烧香一样。
在古代，奇琴伊察这样的玛雅城市往往只有在每月赶集的时候才会挤满人，大多是时候都是只有一堆孤零零的石头金字塔，除了贵族和祭司以外就只有他们的仆人。所以既然平时没法给奇琴伊察献血，那就只好攒到赶集的时候给大神满上。
在佳觉长老治下的奇琴伊察虽然进城不用献血，但门口这些几百年前堆下来的血痂已经有厚厚的一层，将一大片地面完全遮盖住，把石头脑袋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献血的方式也多种多样，任君选择。有钱人用黑曜石刀割手指头，穷人就用鸡骨头扎大腿。朴实一点的老百姓也就是一刀放血就了事，那些时髦青年则有些特别的方法。在几百年的奇琴伊察你很容易就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一群精壮汉子一边高呼着“赞美玉米！”一边用鱼骨头互相扎对方的身体。无论扎哪个部位都可以，越疼越虔诚。如果疼得跳脚，那神明就会非常偷税。
在他们的旁边，一群盛装打扮的满脸刺青少女正在用荆棘编制一条草绳，然后把荆棘绳穿进一根黑曜石针里，戳进自己的舌尖。这头穿进去，另一头就带着血拉出来。通过这样的“少女折寿”，神明同样会觉得偷税。
虽然佳觉长老三令五申严禁这些难民在他的城市里制造这些医疗垃圾，但没事偷着放血的行为还是屡禁不止。
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挡路的家伙袒着满是刺青的胸，全身都是如同蚯蚓一般的疤痕，想必是“感动玛雅——1645年度无偿献血之星”的有力竞争者。他积攒了足够的神恩，自然不会给这辆草泥马拉车好脸色看。
佳觉长老自亮身份无疑也是行不通的。他要是真的挑开帘子骑在羊驼背上大呼：“大胆刁民，敢挡本座的去路！”，那这辆羊驼车就会在“年度之星”站起身让路之前被周围的难民围得水泄不通。好几百个难民会一致要求大祭司赐下神谕，而佳觉长老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无疑是没法拒绝的，只得和祖灵以及神明沟通，询问神明的意思。
大活人自然是见不到灵体，但也不能因为开个“天眼”就把八旬的长老打死。玛雅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绞尽了脑汁，发明一种独具特色的通灵手段——既然不能把人弄死，那弄个半死不活就行了。要弄成半死不活还不能留下后遗症，那也很简单，催吐便可。
在“通灵”的时候，大祭司自然是要喝下一碗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做的催吐剂，然后在一个隐蔽的空间里吐得翻江倒海不省人事，讲究的祭司还要点上一根迷香。被折腾得欲仙欲死的祭司会在恍惚中和祖灵以及神明沟通，然后一脸仙气脚步虚浮地出来向百姓们宣告预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玛雅人这种大家一起互相伤害的行为的确是比阿兹特克人要“人道”一些。
不过佳觉长老可不想参与进这条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报复链，他不在乎这老身子骨也要讲究点“体统”，即使是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体统俩字怎么写也不例外。
这位献血“年度之星”赶也赶不得，骂也骂不动，但这不代表佳觉长老就拿他没办法，在朱由检的注视下，佳觉长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地微笑。他冷笑着，向门口的车夫勾了勾手指头。
车夫躬身走进车厢，附耳过去，随后连连点头，走出了车厢。
车夫缓缓爬到大羊驼的背上，解开了两只羊驼嘴上的“马嚼子”，随后飞一般地躲进了车里。
被揭开嘴的羊驼舒服地哼哼了两声。羊驼是一种非常和善的家畜，常年进行群居生活的他们很少会攻击同类和人类。他们解决冲突的方式通常都是使用“非暴力手段”，而眼前的这个横在路中间的家伙就让这两只羊驼很不爽。
“呵~~~~”一只羊驼扬起了头，发出了古怪的声音，竟然还夹杂着水流激突的“咕咕”声。
“呸！”一个碗口大的“水球”从羊驼的口中飞射而出，坠落、命中、溅射瞬间完成，这只羊驼显然是吐口水的豪杰。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躺在地上的家伙被这一招天降正义打得愣了神。数息之后，缓过神来的他用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沾在脸上的口水被他抹去大半。他将右手举到眼前，张开五指——粘稠的口水拉出了丝，带着晶莹的流光从他的指尖缓缓滑下。